花田半亩

阅花田半亩,有如荡舟江心,甚是平静。大喜大悲不见得有,文字里头总能读出一股泰然味道。

对自身经历描述无几,以所思所想居多,于是只能透其过平淡通透的思绪,臆想经历,并着文中捡拾的琐碎日常,尝试拼凑真实模样。

于是明了这里头的伤春悲秋,不是强说愁,是病时多思虑,遂万事皆合心愁。

生死事,常人总避开不想。但若逼迫到眼前,惊恐之余不免时时想、处处想,想着想着,总归会发现有时候实在没有办法可想,可供选择的,无非是混沌着死,还是清醒着死。

写某些字时,人可以浑浑噩噩;写另一些字时,人必须是清醒的。田维写的字,无疑是后者。

书写时,你化作本身之外的另一种存在,俯瞰自己,俯瞰苍生,宛如上帝。但你同终究还是你自己,拥有一切人类该有的感情,于是孤独被放大,放大到望不到头的宇宙边缘。

而田维从得知自己病情开始,没有一天停止过书写。那么沉浸在“为人”的“活着”的体验,她又有多少呢?

免不了会去思考这些。或许这是一本,人们会关注作者胜过作品本身的书。

也不知是好是坏。

即使一度爆红,又有多少人会真正做点什么呢。

未曾历经过伤痛的人,不会懂。


血癌

忽然想起大学某年回家时,发现楼上一直没人的那一侧住进了一对夫妻。她们抱着孩子在楼道同爸爸聊天,我没多想,招呼一句,擦身而过。

后来爸爸告诉我,夫妻俩年龄都挺小,妻子比起我来也大不了几岁,两人是私奔出来在一起的,生了个小孩,怎么也料不到,先天性白血病。

又说夫妻俩收入不足,也不敢和家里联系要钱,蛮困难的,能帮点就帮点。

小孩其实挺聪明,走不稳的年纪,外出回来走到楼下就开始喊人,尤其喜欢我爸爸。偶尔来玩,见我时叫阿姨叫的可甜,声音清脆清脆。

再下一个假期回去时,已是人去楼空,或是寻医去了罢。

不知他可还好。


参加葬礼的次数并不多,也都不是亲近的人。对于生死,确是没有什么清晰感受。

先前同妹妹聊天,不知从哪里引的话头,聊到了她奶奶去世。

那一日她奶奶摔了一跤,她同奶奶说话,以为她睡着了,想把她叫醒,确发现怎么就叫不醒,就想着让奶奶睡一会吧,便出去玩了,后来发现奶奶还躺着,就去找爷爷回来看看。

回来一看发现人已经去了。她尚且不知道死是什么,站在奶奶床前,看着周遭的围了整整一圈的人,不懂得她们为什么要露出悲伤的表情。有人问:“你为什么不哭?”她也满心疑惑:奶奶不过是睡着了而已,为什么要哭?

她不知道这次睡着,就醒不来了。

事情发生在她小学一二年级时。而同我说起时,她亦不过小学毕业。她聊起奶奶时语气很平静,又说:其实我偶尔也会想,如果我早一点叫爷爷回来,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。

瞬间觉得她变了一个人,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。

看她沉迷游戏,又觉得恨铁不成钢,想让她懂事一些。真的懂事起来,又觉怜惜。


亲人

大一时候,小姑回家了。好些年没见,回到萍乡,竟要长住。起先没同我说,后来才知道:小姑得了乳腺癌。

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深圳了,是以我们的记忆并不多,我现在都有些难以适应,当年叫得极为顺口的“XX叔叔“要改作“姑父”。不是不喜欢他,而是记忆断点实在太多,顺承不过来。

联系少。没有什么回忆。是姑姑。这大概就是我对她的所有印象吧。

她在深圳,我在萍乡,我以为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交集。各自在各自生活的地方,到垂垂老矣,偶尔通话,极少往来。

然后因为病情,我的弟弟,她的儿子,顺理成章地住进了我家,由我妈妈带着。

于是我见到他的第一天,就看到他在我家疯狂搞破坏、砸东西,欺负我妈,而她妈、我姑,在旁边站着,一句话都不说,脸上端着蒙娜丽莎的微笑,充满了母性的光辉。

此后的几年发生了越来越多的事情。也是一言难尽。

这几年里,同奶奶因为她吵了这一辈子唯二的两次架。

熊孩子愈发熊,她不但疏于管教甚至加以怂恿。

麻麻辛苦这么多,也没有道谢只当做理所当然,偶尔在提起,粑粑也会不开心,反而说麻麻小心眼。

一些事情出尔反尔、过河拆桥,在我家门前上演摔碗大戏,有恃无恐,终于也伤了粑粑的心。

这些年里,瞬间想到明白了很多事情。原来家这个东西真的有我家和我们家的区别;原来就算我们亲近如斯,每个人的立场都是不一样;原来有些东西真的就可以胜过事实和道理,压死人;原来曾经我所看到的都只是表面,汹涌的东西都潜藏水底;原来演不演戏,并不取决于地点,而取决于人。

我所依赖的桃源中凭空起了一场大火,烧掉华丽的建筑,留下熏得发黑的坯,烟雾漫天,让人透不过气来,一阵一阵的咳。

名为羁绊的东西将他们紧紧束缚在这里,将我紧紧束缚在这里,看火光映透天空,任灰烬扬起覆盖面容。

多少有些怀恨在心。恨她毁掉了我的美好。但或许又该感谢她,虚妄的美好终究会消失不见的。

开学前得知她复发了,这次或许及难治疗。四面寻医,只求一线生机。

或许这是我唯一切实感受得到的关于生死的问题吧。

其实……

也挺可怜的啊。

可惜她消耗掉了我对她所有的好感。

即使如此我也希望她好好的,仅仅出于一个比陌生人多一点点的关怀。

我很讨厌她,但是我想她好好的,然后带着熊孩子,然后离开萍乡。

就这样。

就这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