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新来的师妹?”年少的苏沐卿望着在凌冽寒风中衣衫单薄瑟瑟发抖的两人,露出暖心的笑意。

彼时的乔湛凝已初显如今淡漠的性子,闻得问话,将目光从妹妹乔欢颜身上挪开,移至苏沐卿身上,淡淡应道:“是。”

乔欢颜则拽着姐姐的手,半藏于她身后,探出头来,睁着清澈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苏沐卿,然后,她犹带尘土的脸颊绽开灿烂笑容:“师兄好,我是乔欢颜。欢乐的欢,容颜的颜。”

……

“这招剑法应该这样使,你那样是不行的。而且,要把‘秋风劲’化进去,才能达到最佳效果。”苏沐卿从一旁的石柱上跃下,当空抽剑,给乔湛凝演示。

乔湛凝拎着剑让开,认认真真地看着苏沐卿运招,罢了,道一声谢。心头却在暗想:若是有师兄这么厉害的话,我就能够好好保护好妹妹了吧。

苏沐卿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不以为意,只是浅笑,足尖一点,又翻身上了石柱,认真又安静地瞧着她。

……

“你不用练习吗?”乔湛凝对着成日浪费时间的苏沐卿很是没好气。

苏沐卿难得地低头沉默一番,很快又露出他招牌式的浅浅笑意:“云虚派内六宗剑法,三脉法术,我俱已学通。师傅说了,多练无益,须得悟了。”

“那你整天瞧着我作甚?”乔湛凝发了问,显然是在认真地思考悟道和看自己练剑有什么关系。

苏沐卿张口便答:“看别人练剑说不定会生出新的感悟呢。再说了,不是师傅吩咐我照看你么?”

乔湛凝不回话,只是练剑,没日没夜,论起勤奋,比先前更胜几分。

……

他今天,又没有来。

乔湛凝一下又一下挥着手中的长剑,是苏沐卿告诉她的,控制力度,这一招,挥上百遍千遍万遍,再无变化,便是有了无数变化,心有感悟,方成。

“连苍峰内所有弟子到习武堂来。”钟声响起,伴着敲钟人洪亮的声音扩散开来。

乔湛凝也收了剑,往习武堂去。

长日闭关的师傅玄清子捻着白而飘逸的胡须,神情不似平日那般平静,待人齐了,缓缓开口:“你们的师兄苏沐卿,因体性纯阳,如今昏迷不醒。可有人愿意接种冰晶蕊,救其性命?”

玄清子的目光一一扫过底下的近十名弟子,又道:“接种冰晶蕊有失败身死可能,即使成功,也可能造成诸多未知后果。更要守清心,断妄念。我不会强迫你们。给予你们三天考虑时间,那时再给我答复。”

“我愿意。”异口同声,都是毫不犹豫。

乔氏姐妹对视一眼。乔湛凝正色:“我比你适合。”

“好。”乔欢颜深深望着她,“你去。”

……

“师妹,这个给你。”苏沐卿将一块暖玉递给乔湛凝,上头是龙飞凤舞的“湛凝”二字。他低着头,不去看她的眼神:“我不知道。如果我知道是你……”

“知道又如何?你宁可死?”

接种了冰晶蕊的乔湛凝性子愈发清冷:“你的体质,必须要有人度气消减你体内的炎元。靠药物撑了这么多年,真是不易。”

苏沐卿笑得有些讪讪,又把手上的玉石往前送:“是不易。你……有没有感觉不适?”

看着苏沐卿愧疚的眼神,乔湛凝还是伸手接了。暖玉入手,传来暖意微微,整个人都很是舒畅。

“熬过去就好了。”她言语中没有一丝波澜,仿佛说的不是关于自己的事情,“只要不刺激体内的寒元,便不会发作。”

苏沐卿却忽然不知说什么话才好,这样的命运,原本只有他一个人承担。忽然间,多了一个人和自己一同面对,他心底或许是高兴着的。但是,一旦想到,她是为了他,才遭受此等痛苦,他又宁愿一切不曾发生。

良久,他涩然开口:“师妹,我们……分不开了。”

“是啊。分不开了。”乔湛凝亦有些百感交杂,她抬头眺望,目光渺远,仿佛在看自己未知的未来。

……

乔湛凝在皎皎月华下醒来。伴着一声低低地呻吟,她缓缓睁开眸子,屋内并不是自己熟悉的陈设,反射性地去摸腰间的剑,却什么都没有摸到,心里头便凉了一半,愈发警醒,屏息四处观望,才发现谕影剑好好地在墙上挂着,忍着身体的酸痛和脑袋的昏沉,挣扎着坐起,极为勉强地将谕影够了下来。

朝夕相伴的谕影剑握在手中,散发出微微的凉意,这样的触感使得乔湛凝心神大定。

“醒了吗?”耳畔传来难以辨认性别的声音,略带着些磁性,却又夹杂着一丝柔媚。

乔湛凝反射性地握紧手中的剑,继而迟疑着松开:“奚息?”

“是呢”,奚息转过身去点亮桌上的蜡烛,笑意盈盈地转过身来,“身体无碍?”

乔湛凝细细端详眼前的人,依旧是精致繁复的素白长衫,一方素绢掩住面容,齐腰的长发落下来掩住侧容,即使在灯光照耀下,也只可瞧见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和眉心所铭的一朵青莲。

果真是奚息,乔湛凝肯定了眼前人的身份,才接话道:“这可是你的本行,怎么还来问我。”

“嗤,你自己的体质自己清楚,什么事情做得,什么事情做不得,还要我来告诉你?”奚息翻一翻满是睡意的眼睛,又打了个哈欠,“唔,还早呢。接着睡吧,有什么话明天再说。”言毕也不待人会话,径直灭了蜡烛走了。

“我就知道你还告诉了师兄什么联系你。”乔湛凝的问话追着奚息的背影而去。

“机缘巧合捡到你而已,与苏苏何干?”晚风很快少来了回复。

随着奚息的离开,屋内又恢复了清寂。沉沉的夜色,皎皎的月光里,听不到空气的流淌,也听不到月华的倾泻,惟有那两句话,久久在耳畔萦绕。

“乔湛凝。”平和沉稳,教人如沐春风。

“你快些走吧。”却也教人浑身冰冷。

萦绕不绝。

脑子里头本就昏昏沉沉,这般竟也缓缓睡去。只眉间本就微敛着的疏凉在渐渐平和的面容下显得愈发醒目。

溶在阴影里的人轻柔地迈了出来,眉间的莲华流光一闪,他静立着望了乔湛凝半晌,轻不可闻地叹一声,紧接着抬起右手,食指间泛出青色的微光,随着他手指的勾勒,一个印记在空中结成,紧接着碎裂开,落下,消失,浸灭在空气里。

“睡个好觉,湛凝。”他无声地说。

转身离开,合上门时又回头看一眼,他的目光那么深邃,就好像,透过乔湛凝,看到了另一个人。冰凉的夜风扬起他的长发,他自嘲一笑,转身走了。

出了屋子,拐个弯儿又入了侧院,推开东面一个角楼的门。

房间两个人正对面坐着,时不时低声交谈几句,面色俱有些担心。左侧的是一位青衣郎君,腰间配着一把剑,清新俊逸自不必提,却总挂着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;右侧则是一名红裳女子,面若桃花,顾盼生辉。

闻得推门声,红裳女子恭敬起身,垂首道:“少主。”

“楚公子,”奚息先是往左侧打了招呼,又朝着红裳女子点一点头:“箫袂,下去吧。”他送了箫袂,坐往那青衣郎君身旁去:“楚桓公子,白日里未来得及细讲,而今得空,可否将今日之日仔细说与我听?”

“自然。”楚桓点一点头,自逐出门墙原因至晕倒在何处一一说了。又见得奚息神色愈发阴沉,虽早有苏沐卿叮嘱,仍是补了一句,“掌教原先便让我小心跟着师叔了,说是以她性格,唯恐因冲动出什么事…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随着一息一息过去,奚息神色渐缓如常,又聊了些琐碎之事,便起身告辞,“楚桓公子也早些休息吧,既是奉命而来,明日见一见湛凝,看她如何打算便是。”

带着清浅柔和的笑意,奚息退了出去,神色并无半分不妥。待门合上,却又止不住地叹气。

终究也只是只身往了南侧的小院去,素手一扬,桌上便是一把琴,几坛酒。

月光正好,他倒出一碗酒,一口便尽了。抚摸琴弦却不弹奏,唯恐惊扰了浅睡佳人。

一碗,又一碗,饮得干脆。不多时,满地凌乱,皆是空坛,人亦有了几分醉意,嘴里只说着些什么,听不真切,只有一个名字,反反复复。

“阿溪……”

酩酊里,奚息踉跄着起身,瞧着杯中酒里狼藉的自己,笑一声,喃喃念一句诗,便醉倒在桌上。

正是:月明花香灯前落,春尽人从梦里逢。

不多时,他眉心青芒流光闪过,又撑着桌子坐了起来。揉一揉太阳穴,瞧着被酒水染湿的衣袖,试探着嗅了嗅,又皱着眉头甩了下去。
“混蛋,居然想大晚上的倒在这里。”他皱着鼻子“哼哼”两声,说不出的滑稽。

他望着桌上的琴,眸种透露出淡淡惆怅,哀而不伤。缓缓地,他伸手将琴抱了起来,用干净的衣服一点一点擦干净:“我知道的。那双眼睛,我都知道的。”

不远处的角楼里,楚桓闭了窗,秋水星眸中划过一丝不明意味,“奚息?阿溪?融魂之术?”他笑了起来:“当真有意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