乌云蔽天,日光不见,滂沱的大雨洒满整个平原,在地上汇成一股股水流四散开去,不时滚滚惊雷,轰然劈落,贯彻整个天地。
然而乌云很快散去,雨势息了,和煦的暖阳悬空,清风拂面。一株株植物飞快地长成,新绿无垠,鸟兽怡然。
再转眼又是绿叶枯然,纷纷委地,继而飞雪盈天曼舞……
这是真瑜平原。白丘青川两国交界之处,相传亦为早已陨落的二国共主真瑜的住所。

此地气候瞬息万变,鲜有人迹。而今平原两侧竟是驻满军队,双方为首者皆为女子,立于阵前,有一人千军之势。
“可敢一战!”她白衣霜华,长剑斜指,凶凶战意灌满翻飞的袍。
“自然。”她颔首相应,清泠音色配以红裙更显冷艳。
“那就,战!”白衣女子唇角不经意微勾,足尖点地,应声跃起,脚踏剑花,转眼间便飞身至红裙女子身前,她长剑引至身侧,又送了力,直刺过去。
“锵”地一声,兵刃相鸣响彻天际。正是红裙女子于千钧一发之时抽起插于地面的镰刀,稳稳格住。

白衣霜华,红裙明艳,在长风里猎猎翻飞。于这僵持局面,两人均无甚在意。四目相对,二人身虽不动,气势却层层攀起,和着这真瑜平原猛劲狂风,愈见凌冽。
瞧着对方那无比熟悉地容颜,红裙女子抿一抿唇,眸中划过一丝怀念之色,喃喃念了一句“姐姐……”,话音未落,却漫起恨意,冷哼一声,手中巨镰发力,生生将白衣女子避退。
正值试探之际,一击不成,反得人避退,白衣女子也无丝毫馁色,只借了力干净利落地翻身退去。只是红裙女子又哪里容得她如此从容回身?趁着她悬于空中,无处承力时狠狠挥动手中巨镰,若她闪避不及,便是落得个腰斩下场。
白衣女子神色不变,长剑易手,右手捏了个结印,剑身上几道符文绽放流光,顺着剑柄流入左手,她运剑如飞,曲臂反手格住镰刀,浑厚地内力贯入,再一挑,生生将那镰刀挑了开去。
垂头望一眼震得发疼地虎口,红裙女子蹙了眉,再活动右臂,犹自僵硬。她修行年头不长,那顺着兵器涌入的内力逼得她不得不舍了镰,只是——以器对敌,原非她之所长,不过受缚于这幅身体,不得不使罢了。而今舍便舍了,只要还在这场上,在她视野之内,要将其取回不过一念之间。一面想着,身形疾退,手中也半分不停,指间一点红芒,在空中疾划,不多时便将一个赤色地复杂图样绘了大半。
白衣女子瞧得神色便是一敛,这分明是大型术式地图样,她自己躲得过,身后千万青川子弟却未必。这一着,非得阻止不可。面色肃然之下,也是将身法运至极致,剑招先行,追着红裙女子而去。
就身法而言,红裙女子于白衣女子差的不止一分半分,瞧着她步步逼近,也清楚手中图样是来不及绘全了,却兀自悠哉地躲开招式。
白色身影渐渐逼近,剑意迫地人面颊生疼。
红裙女子反立于原地不动,讥诮轻笑一声,强行改了所划图样。
待得术式成时,白衣女子眼中徒余一道残影,缓缓淡去。感受着身畔稀薄的元素气息,白衣女子如何不知道已被红裙女子所骗,强大的术式所需抽取的能量绝非一点半点,想来她最开始的意图,便只是那瞬移之术,至于定身之术,未见她临时划出术式,应是提前备好,只待此刻了。
如今情形,二人皆是闯至敌人阵前,只不过一人重得武器,气势高涨,另一人则蓄了剑意无以释放,还需破解定身之术。
高下立判。


“那明姬内力不敌凝姐,一番交手下,倒是胜了凝姐不只一筹,真不是个简单角色。”林浅棠同着苏沐卿在阵后的马车,撩开车帘来看瞧着阵前景色,不由生出几分感叹。
苏沐卿抚上自己的双腿,眸子温润间却划过一丝寥落,半晌方开了口,很是嘶哑:“如若我不曾废了这双腿,又何至于让她去担那副担子?师妹她,原该是这世间最锋利的剑,简单,直接,如此而已。而不是去面对旁人的计谋与心机……”
“掌教何须自责,凝姐从来有勇有谋,如今不过是暂处下风罢了。”林浅棠安慰般地笑一笑,左脸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,很是可爱,让人忍不住心生信任。她微顿了顿,又言:“久闻明姬之名,今日方得一见,却没想到,竟然与凝姐长得如此相似……”她还想说些什么,却被苏沐卿打断了。
“世间竟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。”苏沐卿脸上挂着往常温文笑意,手握茶壶,顺着林浅棠话语接了一句。话语间,已稳稳斟出一盏茶来,不过是如此简单的动作,却如此柔和顺畅,生生让他做出行云流水之意。“饮否?”虽然早已知晓答案,犹是照例发问。
“不用。”
“林姑娘,”苏沐卿吹了浮沫,悠悠饮罢半盏茶,置下杯,身子向座后靠了靠,方缓缓发了问,“依你看,此战结果当如何?”
林浅棠人虽在车内丝毫不离,眼睛却瞧着外头局势不曾漏过半分,听了问话才收了神来,“我可没有公子这般眼界。”话虽如此,仍是答了:“依浅棠之见,明姬不晓得用什么法子使了计,只一时之效,难见长久,然而凝姐右臂已伤,输赢恐怕在两两之数。不过白霖阵内另有一将,名为清绛的尚未露面,为此战又添了变数。”
“林姑娘所言极是,此战变数诚然不小。”苏沐卿话语尚未落稳,突地开始咳嗽,久久不止。他伸手指着车内的香炉,极为勉强地吐出两个字来,“劳……咳、劳烦。”
这便是让她添香了,林浅棠起身往香炉里头一瞧,原先那块印香果已烧尽,便又重新取了一块来引火燃了,转过身来满目歉意,“若非为了我,公子也不会落得……”话语兀然中断。
冷眼瞧着佳人晕倒在地,苏沐卿双手在腿上疾点,未几竟是站了起来,他理一理长袍,方探出头去唤了人来。给林浅棠灌下一盏茶,押往阵前。


“清绛。”苏沐卿侧首望着身边的女子,眼中划过一丝怜悯,“正如你所说,你是这一战,最大的变数。”
林浅棠顶着云虚弟子们或鄙夷或唾弃的眼神,昂首挺胸迈着步子与苏沐卿并肩而行。感受着自己毫无灵力的身体,默然一番,方道:“公子。我是变数,很大的变数,却并不是——足以影响整个大局的变数。这场战斗的胜负,早就已经注定了。”她望着苏沐卿,眼中是一贯的淡然。“而让这一切注定无疑的,便是你,苏沐卿。”
“我会杀了你。”苏沐卿死死对上林浅棠的眼睛,温和的声音底下却为威胁的字眼。
林浅棠笑了,却不说话。
气氛有一瞬的凝滞,苏沐卿无端地生起一股不安,确认过林浅棠周身经脉未通后,依然是往前行。
“住手。”略使内力,声音便贯彻整个平原,“清绛已经落入云虚手中,白霖诸位还不束手就擒?”
乔湛凝正遭十余名白霖国修者围攻,战得正酣,不相上下。辨得苏沐卿音色,又见身旁人皆住了手,方才挽了个剑花顺势收剑入鞘。
明姬亦停手,战场便静了,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苏沐卿与林浅棠身上。
林浅棠,号清绛,是白霖的一员大将,亦是白霖国的主心骨,落入青川手中,着实让很多人惊讶,但惊讶归惊讶,尽管陆陆续续,但所有白霖人都毫不犹豫地停下手中的战斗。
她值得。她值得他们如此做。因为她是清绛,是宸天庄的庄主,是白霖国最强的人。可是她却落在了敌人手中。
他们在看林浅棠,林浅棠也在看他们,看他们满怀信任的眸子,看他们满是沉痛的眸子。
战场并没有静多久。
乔湛凝转过身来,发现苏沐卿双腿已愈,错愕惊喜罢,极难得地绽开笑颜。可以想象,看见一个平素再冰冷不过的人,露出这么温暖的笑意,就好似瞧见一朵初开昙花般让人欣喜。更何况,那笑容是如此,清雅。
也就在那一瞬间,林浅棠狠狠地眨下了眼,于是围攻乔湛凝的十余人均是毫无预兆地动了手。甚至乎有三人扑上前去,限制住乔湛凝的行动,然后同伴的剑割破他们的血肉,穿过他们的身体,同伴的法术在他们身畔绽开,不惜将他们炸得血肉模糊,只为杀了她,乔湛凝。
鲜血飞溅开,点点低落在地,灼得让人眸子生疼。
他们是如此决绝,丝毫不犹豫,快得乔湛凝甚至做不出更多反应。而白衣女子的笑容,就那般带着血色,定格,粉碎。
她的身躯散了,散作荧光点点,在白日下仍显耀眼。
苏沐卿脸色沉若死灰,架在林浅棠颈上的掌翻而成刃,斩下去。
“卑鄙的小人!”
“为乔师叔报仇!”
“战!”
林浅棠却在笑,身首即将分离的她,却在笑。空中的点点荧光,不知何时渐渐消弭,被她腰间的玉佩所吸收。一阵霰然白光闪过,她悬于空中,长发散开盈盈飘动,周身亦有一股不可冒犯之威严。
“迟了。”她只手一点,明姬便爆裂开来,亦化作点点星芒。“你是修仙者,我却是仙;你是问道者,我却是道。”
她淡然目光扫下,在场之人无不僵硬,最终,她望向了苏沐卿:“我说过,结局早已注定。我知晓一切,你们却茫然无知。”
“原以为这场宿命可以无痛无痒地结束,没想到公子竟然识破了我的身份。如此,便只好牺牲一些人了。”
“公子,”她笑着点了点那滩血,“他们的性命,都是你断送的。”
林浅棠一句紧接着一句地说着,咄咄逼人,全然不在意苏沐卿的状态——是的,这场宿命之战,即将完结,只消最后一道仙格降下,一切便就落下帷幕。


水面经风掠过,摇曳微微,其间景象却依旧清晰可见。守池童子瞧得仔细,叹一声,又寻了令牌往帝阁去报。
仙主正与人下棋,指尖白字正待落下,闻言便掷了棋,又挥却旁人,捡着重要的一番细细问询。童子也一一答了。
仙主点一点头,又道:“此事原本便是交给你的,你且去司命阁去备案。我与子婴姑娘……”
“仙主且慢。”对坐的女子紫衣翩跹,不着粉黛,很是清秀,并着眉目间仙灵之气,别有一股飘然出尘意味。
“恩?”
子婴伸出素指轻叩棋盘,白玉的棋盘竟显现出人间模样,林浅棠犹自说着些什么,苏沐卿却悄无声息地摘下发簪,猛地在手臂间划出一道伤口,鲜血瞬间攀满整支发簪,下一秒,彩芒充满整个世界。
“这……”
子婴抬头迎上仙主诧异的目光,却全然没有解释的意思,只道:“前任仙瑛教予我溯洄之术,便是给予了我这等权利。没错吧?”她的声音很轻,却充满不容抗拒之意。
仙主怔了怔,喊住了童子,“不用了。且再等一等罢,让本主也瞧瞧一界凡夫又能阻得了什么。”
子婴笑道:“想必不会让仙主失望。”